『小說的藝術』
米蘭昆德拉 著
尉遲秀 譯
P.032,所有時代的所有小說都會關注『我』這個謎。只要您創造一個想像的生命,一個人物,您就會自然而然面臨一個問題:『我』是什麼?該用什麼來捕捉這個『我』?小說之所以為小說,正是建立在這一類的基本問題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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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所有這類有意思的故事背後,我們可以看到一個信念:藉由行動,人走出了那個所有人都和所有人相似的日常生活,走出了日常生活重複的宇宙,藉由行動,人把自己從其他人當中區隔出來,成為個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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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033,人想要藉由行動展露自己的形象,可這形象卻不像他。行動的悖反性格,是小說的重大發現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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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034,顯然沒有比現在的時刻更顯而易見、更觸得到、摸得到的東西了。可是,它卻完完全全地逃離我們。生命的所有悲哀就在這裡。僅僅在一秒之中,我們的視覺、聽覺、嗅覺紀錄著(有意或無意地)一堆事件,然後,經由我們的頭腦,傳遞一連串的感覺和想法。每個片段都代表一個小小的宇宙,卻在下一刻被遺忘,無法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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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035,卡夫卡不停跟隨著K的思考,但這些思考都轉向現在的處境,無一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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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036,卡夫卡不問決定人類行為的內在動機為何,他提出的是一個根本不同的問題:在一個外部的限定條件已經具有如此壓倒性的地位,而內在動機不再有任何重量的世界裡,人的可能性還能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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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036,生活是一個陷阱,關於這個,人們從來就知道:我們不曾提出要求就被生了下來,被關在一個我們不曾選擇並且注定要死去的軀體裡。相反地,世界的空間卻給了人們某種永久逃逸的可能性。...我們越來越被外在事物決定,被那些無人能逃脫卻又讓人彼此越來越相向的處境所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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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040,每一個人物都是由某幾個關鍵詞構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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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042,整體而言,小說不過就是一個長篇的質問。沈思式地質問(質問式地沈思)是我構築所有小說的基礎。...詩人是個被母親引導在世界面前炫耀自己,但是卻無能進入這個世界的年輕人(指「生活在他方」)。您看,這個定義記不是社會學,也不是美學,不是心裡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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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044,心理寫實主義的傳統:1、盡可能提供關於人物的訊息,外表、說話、行為舉止。2、必須讓人知道人物的過去。3、人物應該擁有完全的獨立,作者和讀者的看法應該消失。(昆德拉說這些,是拿來當作對照組用的。所以接下來如此轉折…)P.045,小說人物不是對活生生的生命體進行模擬,小說人物是一個想像的生命,一個實驗性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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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047,因為讓一個小說人物變得『生動』,意謂的是:對他的存在的意識追問到底。這意謂著:對於塑造這個人物的某些處境、某些動機,甚至某些字詞追問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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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047,海德格以一個極為著名的說法形容了存在的特質:in-der-Welt-sein,亦即『在--世--存在』,人與世界的關係並非有如主體之於客體,有如眼睛之於畫作;甚至也不像演員之於舞台布景的關係。人與世界的相連有如蝸牛和其外殼:世界是人的一部份,世界是人的維度,世界一點一點地變化,存在(in-der-Welt-sein)也隨之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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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056,小說不是要要檢視現實,而是要檢視存在。而存在也不是過去發生的事情,存在是人類的可能性----人可以成為的一切、人有能力做到的一切----發生的場地。小說家發現人類形形色色的可能性,繪出存在的地圖。但我還是要再說一次:存在,它的意思是:『在--世--存在』。必須將人物以及人物的世界當作可能性來理解。在卡夫卡的作品裡,這一切都很清楚:卡夫卡的世界跟任何已知的現實都不相似,他的世界是人類世界的一種極端並且未實現的可能性。這種可能性確實從我們現實世界的背後隱約浮現,而且預示著我們的未來。這就是為什麼人們會說卡夫卡有預言的意涵。然而即使它的小說不帶任何預言性質,依然不減這些小說的價值,因為它們捕捉到存在的某種可能性(人及其世界的可能性),因此也讓我們看見了我們是什麼,我們能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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