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的藝術』書摘(2)
米蘭昆德拉 著
尉遲秀 譯
P.061,世界變成了陷阱,在這陷阱裡,人的可能性是什麼?
這個問題的答案,首先要求人們對於世界是什麼,要有某種想法,也就是說,對此有個本體論的假設。
依照卡夫卡的說法,世界是:官僚化的宇宙。辦公室不是諸多社會現象之一,而是世界的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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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062,在卡夫卡的作品裡,愚蠢披著一件神秘的斗蓬,看起來像是一則形而上的寓言。一則駭人的寓言。.....(K)被判死刑是一件可怕的事,但是無緣無故被判刑,像個無意義的殉道者,這更是令人無法忍受。.....(帥克)他毫無破綻、一板一眼地模仿著周遭的世界(愚蠢的世界),結果沒有人看得出他是不是真的白癡。他可以如此輕易(還那麼開心!)適應主流的秩序,這不是因為他在自己身上看到意義,而是因為他在自己身上看不到任何意義。他自娛,他娛人,而隨著他不斷地因循隨俗,他把世界變成僅僅是一個巨大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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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063,(既然認識了極權版本、共產主義版本的現代世界,我們就知道前文所說的兩種態度,表面上看起來是人工的、文學的、極端的,但其實只能說是太真實了;我們曾經生活的空間,一方面受限於K的可能性,另一方面受限於帥克的可能性;這就是說:在這樣的空間裡,一端是認同權力,直至犧牲者與劊子手團結一致的地步,另一端則是不接受權力,拒絕把任何事情當一回事;這就是說:我們曾經生活於其中的空間,介於K嚴肅的絕對與帥克不當一回事的絕對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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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065,制服,是我們未曾選擇的東西,是人家指定給我們的東西;這是全體的確定面對個體的不穩定。當過去如此牢靠的價值被人質疑,低頭遠離,一旦少了這些價值(忠誠、家族、祖國、紀律、愛情)救活不下去的人,於是把自己緊緊裹在制服的普同性之中,直扣到領口最上面的一顆扣子,彷彿這制服是先驗性(transcendance)的最後遺物,可以幫他們抵禦未來的寒冷,在那個未來,不會再有任何受人尊重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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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076,非理性的邏輯植基於『混----同』的機制:帕斯諾夫(布羅赫的『夢遊者』第一卷的主人翁)的現實感非常薄弱;他無法掌握種種事件的起因;他永遠不會知道在他人目光的後頭隱藏著什麼;然而,儘管外在世界偽飾、面目難辨、無因果關係,但卻不是默默無言:外在世界會對他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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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079,我也想到那些每天發生在馬路上的大屠殺,這樣的死亡既駭人又平凡,它既不像癌症也不像愛滋病,因為它不是大自然所造成的,而是人造成的,這樣的死亡幾乎是一種自願的死亡。為什麼這樣的死亡不會讓我們驚愕?不會擾亂我們的生活?不會激發我們去進行巨大的改革?不,這樣的死亡沒有讓我們驚愕,是因為我們跟帕斯諾夫一樣,現實感很差。這種死亡隱藏在美麗汽車的假面背後,它在象徵的超現實領域裡代表著『生』;這樣的死亡帶著微笑,與現代性、自由、冒險混在一起,就像伊莉莎白(家人為帕斯諾夫安排的結婚對象。)和聖母混在一起。被判處死刑的人,他們的死儘管極其罕有,但是卻吸引了我們非常多的注意,也喚醒了激情;這種死亡和劊子手的形象混在一起,它擁有的象徵電壓更極大、更加晦暗且令人憤慨。諸如此類。
人是迷途的孩童,迷失在『象徵的森林』----容我再次引用波特萊爾的詩句。
(成熟的標準:抵抗象徵能力的強弱。但人類是越來越年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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