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2月28日 星期六

六年級VS.七年級的家長日

六年級VS.七年級的家長日

兩週來接連著的家長日,感覺很不一樣。

小六生的班導,農曆年時給了每個孩子一個紅包,內有現金120元。這舉動,很令人意外。雖說,班級人數不多,加總現金也不過是二、三千元,但是,這舉動背後的動機就很令人費宜猜了。

於家長日,娓娓道來,十多年前失去女兒的痛,讓她將班上同學以她的小孩般對待。啊,這……

女兒是先天性心臟病,自出生後便進進出出醫院不知多少次,最後在小二(三?)時遵醫囑動手術,術後在ICU度過百來天,還是天人永隔了。

看批改作業,明顯感到有種對孩子的包容、耐心陪伴的慈愛,許是因為這早夭天使的緣故嗎?

七年級生的班導想來也是盡責,但總不免覺得,如果可以不要這麼的排外(外班、外校),應該更好。
聽她提醒著家長,寒假過後,有小孩燙玉米鬚的髮型囉,開始愛美囉,有些小孩自己約著在校外囉,已經有些男男女女互相吸引,自己班上還好,其他班有些……

聽著聽著,心裡想著,我的臉上是不是皺著眉頭了呢?老師您的頭髮也燙得很捲啊!

還是不能相信孩子的,還是不能教好孩子正確兩性關係,還是淨想著孩子只能學校、家裡往返,只能素淨、不要發展自己的審美觀……,還是,功課優先。唉,三個小時下來,家長也只好聽著,如何考到紅榜好進公立高中。

家長代表(也許是上學期選出來的,我真不知道產生過程哪)說著,「我教小孩贏過前面一個,以後再贏過前一個……」,啊,這是你的看法,不是我的想法呀!人生就是追求贏過前一個人嗎?

家長會已經採購每班37本課外書,每兩個月與另外的班群交換,共有148本書籍。班導問,有沒有家長認為還需設立班級圖書,擴大規模?

喔,一學期看完148本課外書還不夠啊?我的心裡吶喊著,閱讀的重要性,會不會太過無線上綱啦?

不否認閱讀帶來的效益,可是,其他活動呢?唉,我倒底是什麼樣的家長啊?

2009年2月25日 星期三

《從 A 到 A+》

《從 A 到 A+》

柯林斯著
齊若蘭譯
遠流出版

這兩年來所閱聽到關於『金融海嘯』的議題,印象中,總覺得起因於美國的『次級房貸』。翻找網路新聞,發現『苦勞網』這個以小老白姓角度出發的新聞網,在這議題上彙整了國內重要財經報紙的文章。例如這篇,
”第一次閱讀就上手 美國次級房貸危機”
這是文內引用的經濟日報圖表。


這張圖表雖然是標示對台灣金融體系的影響,不過,全球化的世界裡,標題裡的”台灣”換成任何一個與美國金融有往來的國家,應該也都是可以的,這樣來看,還真的又印證了心裡的印象。在這樣的印象下,見到本書檢視卓越(A+級)的十一家公司,竟赫然看見『房利美』也在列。因此,閱讀這本書時,不免追逐著作者對於『房利美』的分析,也非常好奇作者究竟如何系統化的篩選研究出這些論述。

頁174-5,書上這麼寫著,
『舉例來說,房利美掌握了一個微妙的經濟指標------抵押風險等級的平均獲利。他們的洞察力真是敏銳。房利美的主要經濟驅動力在於,他們比任何人都瞭解抵押貸款的違約風險,因此可以藉著銷售保險和風險分攤管理來獲取利潤。他們的看法單純、觀察敏銳、能見人之所不能見,而且十分正確。』

這段敘述,對於不是學習財經的我,這個---抵押風險等級的平均獲利,似乎需要更清楚一些的說明,找到這篇,
次級房貸洗禮下的亞洲經濟
這位作者說明了抵押風險等等的意義,說得非常清楚。

『美國銀行對個人採取信用評級打分的制度,最好的為300,最差的則為900。按照正常標準,如果一個人的信用記分超過620,在正常情況下銀行就不會發放住房貸款。但是在政府鼓勵居民擁有住房的政策的影響下,許多銀行對許多信用記分超過620的個人提供了住房貸款。由於這些貸款的風險相對較大,銀行一般也會收取較高的利率。這樣的住房貸款一般被稱為次級房貸。

  隨後,銀行可能將次級房貸進行資產證券化,其方法一般是將一批次級房貸打包,賣給一個專門為實現資產證券化而設立的機構,這一機構則以未來房貸償還的現金流作為抵押而發行證券。

  發行的證券通常會被劃分成不同的等級,等級越低,風險越大,收益率也就越高。如果房貸償還出現問題,將按等級由低到高順序註銷證券的本金。一般而言,所有證券本金全部被註銷的可能性非常低,因此等級相對較高的證券其實是十分安全的投資。這就是為什麼有些以次級房貸作抵押的證券仍然可以擁有AAA評級的原因。』

也就是說,房利美的獲利是來自層層轉賣風險管理而來的嗎?

證諸本書,書中頁144寫著,『當房利美在一九八零年代初期開始轉型時,幾乎沒有人看好,更遑論預期他們能蛻變為卓越公司了。……按照規定,房利美只能經營抵押金融業務,不能多角化經營。大多數人都認為利率高低主宰了房利美的命運------利率升高,房利美就虧損,利率降低,房利美就成了贏家。……房利美別無選擇,唯有想辦法成為全球市場上最善於管理底壓力率風險的頂尖好手。麥克斯威爾和他的團隊決心創造新的商業模式,發明了複雜的抵押金融工具,不再依賴利率高低來決定獲利。』

是啊,原來讓房利美起死回生的,果真是層層轉賣複雜的抵押金融產品。

所以,很好奇評選這種萬中選一的Great公司,究竟標準是什麼,研究方法是什麼,這就得看看附錄啦。

附錄一A說明篩選標準,累積股票報酬率,複合投資報酬率若干等等洋洋灑灑,實不是我能夠懂得,不過,我有個疑問是,是不是投資報酬就是卓越的定義呢?記得,老師曾經說過,股票的價值是在反應未來的預期,這句話,也可以讀做這樣的意思,股票的價值是在揣測(押寶)未來可能好或可能不好,也就是說,現在當下,這公司不見得已經賺到錢喔!

由於本書第二章專述第五級領導,所敘述的都是一些難以量化的道德、品格、個性這類特質,寫得讓讀者覺得有為者亦若是,相對的,也反思,原來,我之所以為我這樣一個無作為的小人物,就是沒有這些卓越因子存在啊。因此,也更好奇,有沒有研究數據呢?頁84寫到,『從外界引進明星般的企業領導人和”從優秀到卓越”之間其實有負向關連。十一家”從優秀到卓越”的公司中,有十家公司的執行長都是從內部升上來的,對照公司嘗試引進空降部隊的頻率則高達六倍。』

還真的有數據耶,所以,接著看看如何研究吧。

看看附錄二A企業執行長分析(內部升遷VS空降部隊),頁367,『凡是擔任執行長前,在這家公司的工作未滿一年者,我們都視之為從外部空降的CEO。』

啊,所以,在擔任CEO之前,先有該公司一年資歷就不算空降喔。也不曉得對照公司是不是會聘到資歷只有十一個月的內部人員當CEO。

想到這裡,連想到這研究在統計上的意義,原來,作者也想到會有讀者跟我一樣質疑起這點,頁319以Q&A的方式寫出問題與答案,他的答案是,有邀請兩位優秀學者,一位統計學家,另一位應用數學家來背書,喔,不對,是解答疑惑。說是,『所謂「統計學上的意義」這個觀念只適用於數據化的取樣方式』,好吧,我被打敗了,如果是這樣,為什麼可以這樣寫,-----對照公司嘗試引進空降部隊的頻率則高達六倍。

不適用數據化採樣的研究,卻用數據來解釋分析現象?

我想,我永遠無法看懂這本這麼許多社會賢達推崇的年度影響力書籍。

2009/2/25

2009年2月24日 星期二

恐龍

从三叠纪到侏罗纪,恐龙不断进化发展,在各大洲称王作霸长达十二亿年之久。后来它们却很快灭绝了,原因何在,至今仍然是个谜。或许是不能适应气候和植物在白垩纪发生的巨大变化的缘故。反正到了白垩纪末期,恐龙全部死了。
恐龙全部死了,但我除外一Qfwfq作了确切说明,一段时期内,大约五千万年吧,我也是恐龙。我不后悔自己是恐龙。当时是恐龙就意味着手中握有真理,到处大受尊敬。
后来情况变了。详情不必细述,无外乎各种麻烦、失败、错误、疑惑、背叛、瘟疫接踵而至。地球上出现了一批与我们为敌的新居民。他们到处捕杀我们,使我们失去了安身之地。现在有人说,对没落感兴趣,盼着被消灭,是我们恐龙当时的精神特征。我不知道是否真的如此,我可从来没有那种想法。其他恐龙如果有那种想法,那是因为它们知道劫数难逃了。
我不愿回忆恐龙大批死亡的年代。我当时没想到我能逃脱厄运,但一次长距离的迁徙却使我得以死里逃生。我走过了一个布满恐龙尸骨的地带,真像是一个大坟场。骨架上的肌肉已被啄食殆尽,有的只剩下一块鬣甲,有的只剩下一根犄角、一片鳞片或一块带鳞片的皮肉。:这些就是它们的昔日仪态的遗存物。地球的新主人们用尖嘴、利喙、脚爪、吸盘在恐龙的遗骸上撕食着,吮吸着。我一直往前走,直到再也看不见生者和死者的踪影对,才停住脚步。
那是一片荒漠的高原,我在那儿度过了许多年华。我避开了伏击和瘟疫,战胜了饥懂和寒冷,终于活了下来。我始终很孤独。永远呆在高原上是不行的,有一天,我下了山。
世界变样了。我再也认不出早先的山脉、河流和树木了,第一次遇见活物时,我藏了起来。那是一群新人①。个子矮小,但强壮有力。
“喂,你好!”他们看见了我。这种亲呢的打招呼方式使我顿觉一惊。我赶紧跑开,但他们追了上来。几千年来,我已习惯于在我的周围引起恐惧,我也习惯于对被惊吓者的反应感到恐惧。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了。“喂,你好!”他们走到我身边,仿佛没事似的,对我既不害怕,也不怀敌意。
“你干吗跑?想到什么了?”原来他们只想向我问路。我结结巴巴他说,我不是当地的。“你为什么跑呀?”其中一个说,“像是看见了……恐龙!”其他人哈哈大笑。但我却第一次听出,他们的笑声中含有忧惧。他们笑得不自然。。另一人沉着脸对刚才那人说:“别瞎说。你根本不知道恐龙是什么……”
看来恐龙继续使新人感到恐惧。不过,他们大概好几代没见过恐龙了,如今见了也认不出来。我继续走路,尽管惶悚不安,却迫不及待地希望再有一次这样的经历。一个新人姑娘在泉边喝水。就她一人。我慢慢走上前,伸出脖子,在她旁边喝水。我心里想,她一看见我,就会惊叫一声,没命地逃跑。她会喊救命,大批新人会来追捕我……我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了。妄想活命,就应该马上把她撕成碎片:像从前那样……
姑娘转过身来说:“嗳,水挺凉的,对吧?”她用柔和的声调,讲了一些跟外地人相遇时常说的客套话。她问我是否来自远方,旅途中是否淋着了雨,还是一直好天气。我没想到跟“非恐龙”能这样交谈,只是愣愣地呆着,几乎成了哑巴。
“我天天到这儿喝水,”她说,“到恐龙这儿……”
我猛地仰起头,瞪大了眼睛。
“是的,我们管它叫这个名字,恐龙泉,自古就这么叫。据说从前这儿藏着一条恐龙,是最后的几条恐龙之上。谁到这儿来喝水,它就扑到谁身上,把他撕成碎片。我的妈唷!”
我打算溜走。“她马上就会明白我是谁了,“我思付道,“只要仔细看我几眼,就会认出来的!”我像那些不愿被别人看的人那样,垂下了脑袋。我蜷起尾巴,仿佛要把它藏起来。她笑吟吟地跟我告别,干自己的事去了。由于神经过于紧张,我觉得很疲乏,如同进行了一场搏斗,一场像当初那样的用利爪和尖齿进行的搏斗。我发现自己甚至没有回答她的告别。
我来到一条河边。新人们在这里筑有巢穴,以捕鱼为生。他们正用树枝筑一条堤坝,以便围成一个河湾,减缓水的流速,留住鱼群。他们见我走近,马上停止干活,抬头看看我,又互相看看,仿佛在默默询问。“这下完了,”我想,“准要吃苦头了。”我作好了朝他们扑去的准备。 ”
幸好我及时控制住了自己。这些渔夫丝毫不想跟我过不去。他们见我身强力壮,问我是否愿意留下,跟他们呆在一起,给他们扛树枝。
“这个地方很安全,”他们见我面有难色,便打了保票。“从我们的曾祖父时代起,就没见过恐龙……”
“谁也没怀疑我是恐龙。于是我留下了,这儿气候很好。食物虽然不合我们恐龙的胃口,但还能凑合。活儿对我来说不算太重。
他们给了我一个绰号——“丑八怪”。没别的原因,只因为我的长相跟他们不同.我不晓得你们用什么名字称呼新人,是叫潘托特里还是别的?他们当时还没有完全定型,后来才进化成名副其实的人类。因此,有的人跟别人很像, 但也有的人跟别人完全两样。所以我相信在他们中间我并不十分显眼,虽然我属于另一类。
但我没有完全适应这种想法。我仍旧认为自己是四面受敌的恐龙。每天晚上,他们讲起那些代代相传的恐龙故事时,我总是提心吊胆地往后缩,躲到暗处。
那些故事令人毛骨惊然。听的人脸色刷白,心惊胆战,不时发出一声惊叫;讲的人也吓得声音发抖。过不久,我还知道,大家虽然很熟悉故事内容(尽管内容十分丰富),但每次听故事照样会害怕得瑟瑟发抖。在他们眼里,恐龙就是魔鬼。他们描述得绘声绘色,具体到了每一个细节。仅凭这些细节,他们永远不能识别真正的恐龙。他们认为我们恐龙只想着怎么杀死新人,似乎我们从一开始就认为新人是地球上最重要的敌人,我们从早到晚的唯一任务是追逐他们。但我回忆往昔时想起的却是我们恐龙遭到的一系列厄运、痛苦和牺牲。新人们讲的恐龙故事同我的亲身经历相差甚远。他们讲的仿佛是同我们毫无关系的第三者,我完全可以不予理会。我听着这些故事,发现以前从没想到我们会给新人留下达种印象。这些故事尽管荒诞不经,但从新人的独特角度来看,有些细节是属实的。我听着他们由于恐怖而编出的故事,想起了我自己感到的恐怖。这两种恐怖在我的脑海中交混。所以,当我得知我们是怎样吓得他们瑟瑟发抖时,我自己也吓得瑟瑟发抖了。他们轮流讲故事,每人讲一个。他们忽然说:“暖,丑八怪能给咱们讲点什么呢?”转而对我说:“你难道没故事可讲吗?你们家从来没跟恐龙打过交道吗?”
“打过交道,可是……”我期期艾艾他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唉,你们要知道……”
正好这时,凤尾花——就是我在泉边遇见的那个姑娘——前来给我解围。“你们别麻烦他……他是外地人,对这儿还不习惯,咱们的话讲得还不流利……”
他们终于换了一个话题。我松了口气。
凤尾花和我已经建立起一种推心置腹的关系,但我们之间并没有太亲呢的举动。我从来不敢去碰她。我们谈得很多;唔,说得准确点,是她滔滔不绝地给我讲她的生平。我怕暴露自己,怕她会怀疑我的身份,所以一直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凤尾花向我叙述她的梦中所见:“昨晚我梦见一条怪吓人的大恐龙,鼻孔里往外喷火。它走到我跟前,揪住我的后颈把我带走了,想把我活活吃掉。这个梦很可怕,很吓人,但奇怪的是,我却不害怕。怎么跟你说呢?我挺喜欢这条恐龙……” ”。
我应该从她的话里听出许多弦外之音,尤其是明白这一点:凤尾花愿意被恐龙袭击。是时候了,我该去拥抱她了。然而我却想道,新人们想象中的恐龙和我这条恐龙是大不相同的。这个想法打消了我的勇气。我觉得自己跟恐龙更不一样了。就这样,我坐失了良机。平原上的捕鱼季节结束了,凤尾花的哥哥回到家里。姑娘受到了严密看管,我们的交谈次数大大减少了。
她的哥哥叫查亨,一见我就疑心重重。“他是谁?从哪儿来的?”他指着我问其他人。
“他叫丑八怪,是外地人,帮我们扛树枝,”他们告诉他,“怎么啦?他有什么古怪的地方吗?”
“我来问问他,”查亨板着脸说,“喂,你有什么古怪的地方吗?”
我该怎么回答呢?“我?什么也没有……”
“噢,这么说,你认为你不古怪罗?”他笑道。这次到此结束。我料到更坏的事在后头。 ,
这个查亨是村里脾气最暴的一个。他在世界各地转悠过,懂的东西显然比其他人多得多。他听见别人谈起恐龙时,总是露出鄙夷不屑的神情。“纸上谈兵,”他有一次说,“你们是纸上谈兵。我倒想看看,这里真的来一条恐龙时,你们会怎样。”
“恐龙很久就绝迹了。”一个渔夫插嘴说。
“没有多久……”查亨冷冰冰他说,“谁也没说田野上就没有恐龙活动了……在平原地区,咱们的人每夜轮流放哨,每个人都可信任。他们不让不认识的人呆在身边……”他故意朝我瞥了一眼。
没必要跟他捉迷藏了,最好让他把话全说出来。我上前一步问:“你跟我过不去吗?”
“我只对那些不知道生在谁家、来自何处、吃我们的饭、追我们的姐妹的人过不去……”
一个渔夫替我辩护:“丑八怪的饭是靠干活挣来的,他干活很卖力气……”
“他扛得动树枝,我不否认,”查亨固执己见。“但到了需要我们进行殊死斗争保护自己的危险时刻,谁能保证他不干坏事呢?”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奇怪的是,他们从没考虑到我有可能是恐龙。我的唯一罪名是:我跟他们长得不一样,又是外地来的,所以不堪信任,他们之间的分歧在于,如果恐龙重新出现,我的在场会增加多大危险。
“他的嘴脸长得像蜥蜴,我想看他在作战时有多大能耐……”查亨继续用轻蔑的口吻刺激我。
我走到他跟前,指着他的鼻子不客气他说:“你现在就可以看我有多大能耐,如果你敢跟我较量一番的话。”
他没料到这点,朝左右望望。其他人在我们身边围成一圈,没别的法子,只好较量一番了。
我上前一步。他张嘴来咬我,我一扭头闪开,然后飞起一脚把他踹倒在地,仰天躺着。我扑到他身上。这是错误的一招。许多恐龙就是这么死的:它们以为敌人不能动弹了,不料它们的胸部和腹部却突然受到躺在地上的敌人的利爪和尖齿的致命攻击。仿佛我不知道这种事,没有目睹过这种惨象似的。好在我的尾巴很听话,它使我保持住平衡,没有被查亨掀翻在地。我使出了很大劲,渐渐觉得没有力气了……
这时,一个围观者大喊一声:“加油,恐龙!”我以为他们认出了我。一不做二不休,干脆露出本来面目吧。反正也隐瞒不住了,就让他们像原先那样吓得魂不附体吧。于是我使劲打着查亨一下,两下,三下,……
他们拉开了我们俩。“查亨,我们不是告诉过你吗?丑八怪肌肉发达,跟它是开不得玩笑的!”他们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拍着我的肩膀表示祝贺。我原以为面目已暴露,因此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后来才晓得“恐龙”是他们的口头禅,专门用来鼓励角斗中的双方,意思是:“你更有劲,加油!”他们当时讲这话到底是为了鼓励我还是鼓励查亨也搞不清楚。
从那天起,大家更加看得起我了。查亨也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老跟着我,看我怎样表现我的力气。应该说,他们对恐龙的看法也有了一些变化,他们好像已经倦于用同一种方式对恐龙作出评价。他们知道时尚已经发生变化。这时,他们若是对村里的某件事看不惯,往往这么说:在恐龙中间这种事是不会发生的,恐龙在许多方面可以起表率作用,恐龙在这种或那种场合的表现(如在私生活中)是无可指责的,如此等等、不一面足。总之,这些谁也说不出所以然的恐龙死后,似乎赢得了新人的赞扬。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他们:“别胡扯了,你们知道恐龙是什么样子的吗?”
他们反问道:“住嘴,你知道什么?你不是也从来没见过恐龙吗?”
或许该把事实真相和盘托出了。“当然见过,”我大声说,“如果你们爱听,我甚至可以向你们描绘恐龙的模样!”
他们不信,以为我想愚弄他们。他们对恐龙的新看法,在我看来,几乎同老看法一样不能容忍。除了我为自己的同类遭受厄运而深感痛苦外,还因为我作为恐龙家族的一员,了解恐龙的生活。我知道,当时在恐龙中间占统治地位的,是一种狭隘的、充满偏见的、不能与新形势同步前进的思想方法。可我现在发现,新人把我们那个局限的、可以说是枯燥乏味的小世界奉为圭臬!我被迫接受他们的意志,对我的同类表示某种我从来也没有过的神圣的敬意!不过,归根到底,这样做也是可以的:这些新人同鼎盛时期的恐龙有什么区别呢?他们认为呆在自己的村子里,筑上堤坝,撒网捕鱼,是万无一失的。他们也变得自尊自大,颉颃傲世了……我开始对他们表现出我一度对自己的环境表现过的同样的冷漠。他们越赞扬恐龙,我就越恨他们,越恨恐龙。
“你知道吗,昨晚我梦见家门口来了一条恐龙,”凤尾花对我说:“一条很威武的恐龙。是恐龙王子,或是恐龙国王。我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头上缠了一条饰带,走到窗前,打算引起恐龙的注意。我朝它鞠了一躬,可它仿佛没瞧见,连看也不看我一眼……”
这个梦向我提供了凤尾花对我有感情的另一个证据。她准把我的胆怯误作可恨的骄做了。现在回想起来很清楚,当时我只要继续保持那种骄傲态度,故意同她若即若离,我就能完全征服她。但我不是那样,而是被她的剖白深深感动了。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她脚旁,噙着眼泪说:“不,不,凤尾花,你的看法不对,你比任何恐龙都好,好一百倍。在你面前我觉得很渺小……”
凤尾花愣住了,往后退了一步。“你说什么呀?”她没料到这点,茫然不知所措了。她觉得这个场面很不愉快。等我明白过来,已经太晚了。我赶紧克制自己,但我和她之间已经出现了尴尬的气氛。
后来发生了许多情况,我顾不上思考这件事了。几个探子气喘吁吁地跑进村:“恐龙回来了!”他们看见,平原上跑来了一群从来没见过的怪兽,按这种速度第二天早晨就能到达这个村子。新人们发出警报。
你们可以想象,我听到这个消息后,心里滋生了一种什么感情。我的同类没有灭绝,我可以重新跟我的兄弟们在一起,恢复原先的生活方式了!然而,在我记忆中重新出现的原先的生活是一系列无数的溃败、逃跑和危险:恢复原先的生活方式只能意味着再受一次煎熬,回到那个我希望业已结束的阶段。我已经在这个村子里取得一种新的宁静,失去这种宁静,我将感到很遗憾。
新人们的想法各不相同。有人害怕,有人希望战胜宿敌。还有人心想,既然恐龙能够活下来,现在还要报仇雪耻,这表明它们是不可抵御的,它们的胜利——即使是一次残酷的胜利——可能会对所有人有好处。换句话说,新人们既想自卫,又想逃跑、既希望消灭敌人,又希望被敌人消灭。这种混乱的思想状态在他们混乱的自卫准备工作中得到了反映。
“等一等;”查亨大声说,“咱们当中,只有一个人能担起指挥的重任!就是咱们当中力气最大的丑八怪!”
“说得对!应该让丑八怪担任指挥!”其他人异口同声他说,
“对,对,让丑八怪当司令!”他们都表示愿意听我的命令。
“唔,不,你们怎么能让我,一个外地来的……我没能力……”我推辞道,但我没办法说服他们。
怎么办?当天夜里我通宵未眠。我的恐龙血统要求我逃离村庄,去找我的兄弟。但新人们接纳了我,招待了我,给我以信任。我应该忠于他们,站在他们一边。后来,我觉得恐龙也好, 新人也好,都没资格让我效劳。恐龙们若是企图用入侵和杀戮的方式恢复它们的统治;这表明它们没有吸取教训,它们不该活下来。而新人们把指挥权交给我:显然找到了一个最好的计策:把全部责任推到一个外来者身上。打赢了,我是他们的救星。打输了,他们就把我当替罪羊交给敌人,以平息敌人的怒火;或者把我看作叛徒,是我把他们交到敌人手中的、何况这样又可以实现那个说不出口的希望被敌人消灭的意愿。总之,我既不愿为恐龙出力,也不愿为新人卖命。让他们互相残杀吧!我对双方都无所谓。我应该赶快逃走,让他们去混战吧,我不想重蹈覆辙了。
当天夜里,我趁黑溜出村子。我的第一个冲动是,尽量远离战场,回到原先的秘密藏身处。但我的好奇心更强:我想看看自己的同类,想知道谁将获胜。因此,我躲在山顶那几块俯视着河湾的岩石后面,等着天明,......
晨光熹微中,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些以很快的速度行进的影子。
我还没看清这些影子,就排除了来者是恐龙的可能性,因为恐龙的动作不会这么笨拙。我终于认出了它们,真叫我啼笑皆非。原来是一群犀牛,最原始的犀牛。它们的躯体硕大,皮肤粗糙,长着坚硬的犀角,动作笨拙,一般不伤人,只吃草。新人们居然把它们当成了曾在地球上称王称霸的恐龙!
这群犀牛发出雷鸣般的吼声飞奔而来,啃食了几丛灌木后,又朝天边跑去了。它们甚至没发现这儿有渔夫。
我跑回村庄。“你们全搞错了!那不是恐龙!”我宣布道,“而是犀牛!已经走了:没有危险了!”为了替自己夜里开小差辩护,我又加上一句:“我出去侦察了一番,以便探明情况向你们汇报!”。
“我们不知道它们不是恐龙,”查亨慢悠悠他说,"但我们知道你不是英雄。”他转过身不理我了。
当然,他们很失望:对恐龙大失所望,对我也大失所望。现在,他们讲的恐龙故事全成了笑话,可怕的恐龙在这些笑话中成了可笑的动物。我不想受他们的庸俗想法的影响。我认为,宁愿灭绝,而不愿在一个对我们不利的世界中苟且偷生,这是灵魂高贵的表现。我之所以活了下来,只是为了在那些以庸俗的嘲笑来掩盖自己恐惧的人当中继续以恐龙自居。新人们除了嘲笑和恐惧外,能有什么别的选择呢?
凤尾花又给我讲了一个梦,表明她的态度与其他人不同。“我梦见一条恐龙,模样很可笑,浑身绿油油的。大伙儿取笑它,揪它的尾巴;我却走上前保护它,把它带走,抚慰它。我发现它长相虽然可笑,内心却很伤感,那双黄红色的眼睛不断往外淌眼泪。”
听了这些话,我有什么感触?是讨厌把自己和她梦见的形象等同起来吗?是拒绝接受那种称之为怜悯的感情吗?还是对他们亵渎恐龙的尊严感到无动于衷?我突然产生了骄做心理,板起面孔冲她说出几句轻蔑的话。“你为什么要用这些越来越稚气的梦来打扰我呢?你梦见的全是庸俗透顶的事!”
凤尾花放声大哭。我耸耸肩走开了。
这事发生在堤坝上。除我们俩外还有另外几个人。渔夫们没听见我们谈什么,但看见了我发脾气和姑娘掉眼泪。
查亨认为有必要干涉。“你以为自己了不起吗?”他恶狠狠地说,“竟敢期负我妹妹!”
我停下脚步,不作声。他若想打架,我就奉陪。但村里人的习惯近来有了改变,他们对一切事情都采取无所谓态度。渔夫中的一个人尖着嗓子说:“算啦,算啦,恐龙!”我知道,这是最近常用的开玩笑说法,意思是“别这么气势汹汹的”,“别夸大其词”,等等。可我听后却热血沸腾了。
“对,告诉你们吧,我就是恐龙,”我大声说,“一条名副其实的恐龙!你们要是没见过恐龙,那就看看我吧!”
大伙哈哈大笑起来。
“昨天我可真见了一条恐龙,”一个老头说,“它刚从冰天雪地里钻出来。”周围的人马上不作声了。
老头当时下山回村。解冻了,一条古老的冰川融化了,一具恐龙的骨架露了出来。
这个消息传遍了全村。“看恐龙去!”大家朝山上跑。我跟在他们后面。
穿过一片乱石滩,跨过几根砍倒在地的树干,越过一个布满飞禽尸骨的泥淖后,眼前出现了一道山坳。解脱了霜冻的束缚的岩石,蒙上一层碧绿的苔藓,一具硕大的恐龙骨架横卧在乱石之间:一条长长内颈椎骨,一根弯曲的胸椎,一排长蛇形的尾骨。胸腔弯成弧形,像是一面船帆;大风吹动胸椎上的扁平棘突时,胸腔里仿佛搏动着一颗看不见的心脏。头骨扭向一边;颌骨大张着,似乎在发出最后的一声惊叫。
新人们有说有笑地朝这里跑来。他们看见恐龙的头盖骨时,觉得那个空空的眼窝在瞪着他们。新人们在几步外停下,一句话也讲不出来。过了一会儿,他们转过身往回走,重新有说有笑起来。这时,只要他们当中一个人把目光从恐龙骨架移到正在凝视这副骨架的我的身上,就会发现我和恐龙长得一模一样。但谁也没这样做。这些骨骼,这些利爪,这些杀戮过生灵的四肢,这时讲的是一种谁也不懂的语言,人们除了想起“恐龙”这个与当前的经历毫无联系的模棱两可的名字外,从中得不到任何启示。
我继续望着这副骨架。它是我父亲,我哥哥,我的同类,我自己。我认出来了,这些被啄去肌肉的骨骼是我的四肢,这个嵌在岩石上的凹印是我的身形。这就是我们的已经永远失去的往昔,这就是我们的尊严,我们的过失,我们的毁灭。
如今,新出现的心不在焉的地球占有者,将把这具遗骸的所在地当作名胜古迹,他们将看着命运怎样把“恐龙”这个名字变成一个毫无意义的、念起来含糊不清的单词。我不能听之任之。与恐龙的真正本性有关的一切东西都应该隐藏起来。入夜,当新人们在这具骨架四周睡觉时,我搬走了恐龙的每一根骨头,把它们掩埋好。
早晨,新人们发现骨架无影无踪了、但他们并没有为此过久地担扰。与恐龙有关的众多秘密中又增添了一个秘密。他们马上就把这个秘密逐出了自己的脑海。
但骨架的出现还是在新人的头脑中留下了痕迹。他们回忆恐龙时准会联想到它们的悲惨结局。他们现在讲恐龙故事时,着重表达对我们蒙受的苦难的同情和哀怜。我不知道该对他们的怜悯抱什么态度。有什么可怜悯的呢?我们恐龙得到了充分进化,达到过鼎盛时期,得意洋洋地称王称霸过了很长一段时期。我们的灭绝是一首伟大的终曲,可以与我们的光辉过去相提并论。这些傻瓜懂得什么?每当我听到他们对恐龙表示哀怜时,我都想挖苦他们一番,讲几个杜撰的荒唐故事。反正现在谁也不知道恐龙的真实情况,这个秘密只有我知道。
一群流浪汉在村里停下,其中有一个年轻姑娘。我看见她后大吃一惊:如果我的眼睛没看错,她的血管里不仅流着新人的血,而且还有恐龙的血。她是一个混血儿。她自己知道吗?从她的自若神态判断,她大概不知道。或许她的父母不是恐龙。她的祖父母,或者曾祖父母,甚至是先祖,有可能是恐龙。这位恐龙后裔的性格和举止带有明显的恐龙特征,但谁也没看出来,她自己也没发现。
她长得很标致,脸上老挂着笑靥,身后马上就有了一群追求者,其中最喜欢她、追她追得最紧的是查亨。
夏天已经来临,年轻人到河边相聚。“你也去吧!”查亨邀我同行。我们虽然吵了不少次,他倒一直想跟我交朋友,话刚说完,他就围着混血儿打转了。
我走到凤尾花跟前。也许已经到了作出解释、达成谅解的时候。“昨夜你梦见什么了?”我没活找话地问。
她低着头。“我梦见一条恐龙受了伤,在垂死挣扎。低下高贵而美丽的脑袋,感到很痛苦,十分痛苦……我看着它,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我发现,看着它受苦我隐约感到高兴……”
凤尾花的唇边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容。以前我从来没见过她这样。我很想对她说,我不想介人她这种卑劣的、不足称道的感情游戏。我要享受生活,我是一个幸福家族的后裔。我开始围着她跳舞,用尾巴拍打河水,使水花溅在她身上。
“你只会讲这种凄凄惨惨的话!”我用轻佻的语调说,“别说了,来跳舞吧!”
她不理解我,撇了撇嘴。
“你不跟我跳,我就跟别的姑娘跳!”我一边大声说,一边抓住混血姑娘的一条腿,把她从查亨身边拽走了。查亨整个儿沉浸在对她的爱慕中,看着她的离开,开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来才突然醒悟过来。他妒忌得勃然大怒,但已经太晚了:我和混血姑娘已经跳进河里,游到对岸;藏进了灌木丛。
我这样做或许只想向凤尾花显示我的真实性格,驳斥人们对我的一贯错误看法;或许出于对查亨的宿怨,故意拒绝他作出的友好表示;或许因为混血姑娘与众不同的、但我很熟悉的外形勾起了我的欲望,驱使我同她建立一种直接和自然的关系。我们之间将不会有秘密的想法,我们不必在回忆中生活。
第二天早晨,流浪汉们就将离开这里;所以混血姑娘同意在灌木丛中过夜。我和她一直亲热到拂晓。
在我的四平八稳,很少发生什么事件的生活中,这件事只是一个瞬息即逝的小插曲而已。关于恐龙的真实情况,以及关于恐龙雄踞地球的那个时代的真实情况已经湮没在沉默中。对此,我无可奈何。现在谁也不再谈起恐龙,或许人们已不再相信恐龙曾经存在过,凤尾花也不再梦见恐龙了。
有一次她告诉我:“我梦见山洞里有一只动物,是同类中的最后一只。谁也记不得这种动物叫什么名字,所以我就去问它。洞里很黑,我知道它在里面,但看不见它。我心里明白它是什么动物,长的是什么模样,但嘴里讲不出来。我不知道是它在回答我的问题,还是我在回答它的问题……”对我而言,这是一个象征:我们之间终于有了一种爱的谅解。我第一次在泉边停留时就盼着能有这一天。
从那时起我懂得了很多东西,尤其是懂得恐龙通过什么方式取胜,我从前认为,恐龙之所以灭绝,原因在于我的兄弟们宽宏大度地接受了失败。现在我明白了,恐龙灭绝得越彻底,它们的统治范围就扩展得越广,不仅控制着覆盖各大洲的森林,而且能进入留存在地球上的人的思维深处。从久远的、引起恐惧和疑虑的祖辈开始,它们不断伸出颈项,举起利爪,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后来,它们的躯体在地球上消失了,但它们的名字在各种生物的关系中继续存在,并不断获得新的涵义。如今,它们将成为一个只存在于人们思维中的默不作声的佚名物件,但它们将通过新人、新人的下一代及下下一代,获得自己的生存形式,实现自己的理想。
我环顾四周:我作为外来者进入这个村子,而现在我完全可以说,这个村子是我的,凤尾花是我的。当然,这是恐龙的讲话方式。
我默默向凤尾花告别,离开这个村子,永远离开了这里。
路上,我看着树木、河流和山脉,可我分不清哪些是恐龙时代就有的,哪些是后来出现的。一些巢穴周围露营着流浪者。我远远认出了混血姑娘,她还是那么讨人喜欢,只是稍稍发了胖。我躲进树林,以免被人们发现。我偷偷看着她。一个刚会用腿走路的小家伙跟在她身后,一边跑一边摇尾巴。我有多久没看见小恐龙了?它发育得十分匀称,浑身充满恐龙的精华,可又完全不知道恐龙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我在林中空地上等着他,看他玩耍,追蝴蝶,用石头砸开松球取食松子。我走到他跟前。他的确是我的儿子。
他好奇地看着我。“你是谁?”他问。
“谁也不是,”我答道,“你呢?你知道你是谁吗?”
“嘿,真逗!大家都知道,我是一个新人!”他说,
果真不出所料,我想他是会这么回答的。我抚摩着他的脑袋对他说:“好样的。”我走了。
越过山谷和平原,来到一个火车站。我上了车,混进旅客群中。

(袁华清译)

①也称“智人”,指古人阶段以后的人类,约十万年前出现在地球上。


http://www.ruanyifeng.com/calvino/2006/08/the_dinosaurs.html

性愛與閱讀

性愛與閱讀(節選自《寒冬夜行人》第七章)  
 ……我要對你們倆個說,現在你們躺在皺被子下,不分彼此。也許一會你們還將分開,故事不得不在陰性的“你”和陽性的“你”之間作出麻煩的調整;但現在,既然你們肌膚相親,試著將感覺最大程度的連在一起,傳遞接受震動和驚栗,滲透著充盈和空虛,既然你們的思想活動也高度協調,就可以把你們看作一個身體兩個腦袋的人,用明白的語言和你們對話。首先要為你們兩個形成的這個雙重實體,確定行動或者生存范圍。你們的結合將走向何方?你們變化和調整的主題是什麼?是緊張關注不喪失自身的任何東西,盡量延長反應的時間,為了加大快感而開發對方內部的欲望?還是最順從的放縱,對可撫摸和互相撫摸的巨大空間的探索,在無邊無際的觸覺之湖中溶解?在這兩種狀態中,你們只是存在于相互之間,但是,為了實現它們,你們各自的自我不能消失,反而要無保留去佔有所有意識中空白,在興趣的最高點使用它花光它。簡單說,你們正在做的是無比優美的,但語法上卻毫無變化。你們合二為一的時候,成了一個第二人稱的復數,但你們仍是兩個單數的“你”,比以前更分離更界限分明。

Fm 譯林出版社,【譯者】 呂同六 張潔
http://big5.xinhuanet.com/gate/big5/news.xinhuanet.com/book/2003-05/13/content_867729.htm


我在對你們兩位講話,皺皺的床單下一個十分難以辨認的糾纏。也許,事情過後,你們會各自分道揚鑣,故事也得痛苦的變換齒輪,在陰性的『妳』和陽剛的『你』之間交替更換;但現在,由於你們的身體在嘗試著肌膚相親,尋求感官中最大量的黏結,在輸送並承受震動和波動,在穿透滿脹和空虛。由於在心靈活動方面,你們也幾乎完全看法一致,你們可以聆聽一篇清晰的說詞,把你們兩人當承擔一的雙頭人。首先,行動的範疇,或說是存在的範疇,必須為這個你們所形成的雙重個體而設定。這相互認同要導向哪裡?什麼是你們的變奏和變調中一再出現的中心主旋律?一種張力,全神貫注於不失去他本身的任何潛力,貫注於延長一種反應狀態,貫注於利用對方之慾望的累積,以繁衍擴充自己本身的電荷嗎?或者那是最順從的放縱,探測巨大的可划或相互可划的空間,自己的存在消融在一個表面是無限之觸感的湖?在那兩種情況下,你們除了在彼此的關係之中以外,當然是不存在的,但,要使那些情況成為可能,你們個別的自我與其說要抹除本身,不如說要毫無保留的佔據心靈空間的每個空隙,在自己身上以最高利息投資,或者自行消費,一毛錢也不剩下。簡言之,你們正在進行的是非常優美的,但結構上卻改變不了什麼。在你們最像是一個結合在一起的『你們』(voi)----------一個第二人稱複數---------的時刻,你們是兩個『你』(tu’s),比先前更分隔,更受侷限。

Fm 時報出版社《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


... I'm speaking to you two, a fairly unrecognisable tangle under the rumpled sheet. Maybe afterward you will go your separate ways and the story will again have to shift gears painfully, to alternate between the feminine tu and the masculine; but now, since your bodies are trying to find, skin to skin, the adhesion most generous in sensations, to transmit and receive vibrations and waves, to compenetrate the fullnesses and the voids, since in mental activity you have also agreed on the maximum agreement, you can be addressed with an articulated speech that includes you both in a sole, two-headed person. First of all the field of action, or of existence, must be established for this double entity you form. Where is the reciprocal indentification leading? What is the central theme that recurs in your variations and modulations? A tension concentrated on not losing anything of its own potential, on prolonging a state of reactivity, on exploiting the accumulation of the other's desire in order to multiply one's own charge? Or is it the most submissive abandonment, the exploration of the immensity of strokable and reciprocally stroking spaces, the dissolving of one's being in a lake whose surface is infinitely tactile? In both situations you certainly do not exist except in relation to each other, but, to make those situations possible, your respective egos have not so much to erase themselves as to occupy, without reserve, all the void of the mental space, invest in itself at the maximum interest or spend itself to the last penny. In short, what you are doing is very beautiful but grammatically it doesn't change a thing. At the moment when you most appear to be a united voi, a second person plural, you are two tus, more separate and circumscribed than before.

http://www.ruanyifeng.com/calvino/2007/09/winter_s_night_traveler_ch_7_en.html




《風與樹之歌》之「狐狸的窗戶」

《風與樹之歌》之「狐狸的窗戶」
中譯文原文
安房直子著
彭懿譯
時報出版

是什麼時候了呢,是我在山路上迷路時發生時的事情。我要回自己的山小屋去,一個人扛著長槍,精神恍惚地走在走慣了的山路上。是的,那一刻,我是徹底的精神恍惚了。我不知怎麼會胡思亂想,想起過去一個特別喜歡的女孩子來了。
當我在山道上轉過一個彎時,突然間,天空一下子亮得刺眼,簡直就好像是被擦亮的藍玻璃一樣……於是,地面上不知為什麼,也呈現出一片淺淺的藍色。
「哎﹖」
一剎那間,我嚇呆了。眨了兩下眼,啊呀,那邊不是往常看慣的杉樹林了,是一片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原野。而且,還是一片藍色的桔梗花田。
我連大氣也不敢喘。自己究竟在什麼地方走錯了,竟冷不防闖到這麼一個地方來了?再說,這山裏曾經有過這樣的花田嗎?
﹙立刻折回去!﹚
我命令自己道。那景色美得有些過分了,不知為什麼,讓人望而生畏了。
可是,那裏吹著讓人心曠神怡的風,桔梗花田一直延伸到天邊。就這麼折回去,未免讓人覺得有點可惜了。
「就稍稍歇一回兒吧!」
我在那裡坐了下來,擦去汗水。
就在這時,有一團白色的東西,刷地一下從我的眼前跑了過去。我猛地站了起來,只見桔梗花「刷刷」地搖出了一條長線,那白色的生靈像個滾動的球似的,向前飛跑。
沒錯,是一隻白狐狸。還是個幼崽。我抱著長槍,在後面緊追不捨。
不過,牠速度之快,就是我拚死追也追不上。碰,給牠一槍打死倒是簡單,但我想找到狐狸的老窩。那樣,我就能逮住裡面的一對老狐狸了。但是小狐狸跑到了一個稍高一點的地方,我還以為牠突然鑽進了花裡,牠卻就此消失了。
我一下子愣住了,簡直就彷彿看丟了白天的月亮一樣。真厲害,硬是巧妙地把我給甩掉了。
這時,從後面響起了一個怪裡怪氣的聲音︰
「歡迎您來!」
嚇了一跳,我回頭一看,身後是一家小店,門口有塊用藍字寫的招牌︰

印染‧桔梗屋

在那塊招牌下面,孤單單地站著一個繫著藏青色圍裙,還是個孩子的店員。我頓時就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
﹙哈哈哈,是剛才那隻小狐狸變的!﹚
我心裡覺得好笑極了,好吧,我想,我就假裝沒有識破,逮住這隻狐狸吧。於是,我強擠出一臉笑容說︰
「能讓我歇一會兒嗎?」
變成了店員的小狐狸甜甜地一笑,給我帶路︰
「請,請。」
店裡面沒鋪地板,泥土地上擺著五把白樺做的椅子,還有一張挺好看的桌子。
「滿不錯的店嘛!」
我坐到了椅子上面,摘下帽子。
「是嗎,托您的福了。」
狐狸恭恭敬敬地端來了茶水。
「叫染屋,那麼,染什麼東西呢?」
我帶著半是嘲笑的口氣問道。想不到,狐狸出其不意地把桌子上我那頂帽子抓了起來,說︰
「什麼都染。這頂帽子就能染成漂亮的藍色。」
「真——不像話!」
我慌忙把帽子奪了回來。
「我可不想戴什麼藍色的帽子!」
「是這樣啊,那麼……」
狐狸從我的上身看到下身,這樣說道︰
「這條圍巾怎麼樣?還是襪子?褲子、上衣、毛衣都能染成好看的藍色啊!」
我臉上現出討厭的神色。這傢伙,在說什麼,人家的東西怎麼什麼都想染一染呀,我發火了。
不過,大概人跟狐狸一樣吧,狐狸一定是想得到報酬吧?也就是說,是把我當成顧客來對待了吧?
我獨自點點頭。我想,茶都倒了,不染點什麼,也對不起人家啊。要不就染染手帕吧,我把手往口袋裏伸去,這時,狐狸發出了一聲刺耳的尖叫︰
「對了對了,就染染你的手指吧!」
我不由得怒上心頭︰
「染手指怎麼受得了?」
可是狐狸卻微微一笑︰
「我說呀,客人,染手指可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啊!」
說完,狐狸把兩手在我眼前攤開了。
白白的兩隻小手,只有大拇指和食指染成了藍色。狐狸把兩支首靠到一起,用染成藍色的四根手指,搭乘了一扇菱形的窗戶。然後把這個窗戶架到了我的眼睛上。
「喂,請朝裡看一眼。」
狐狸快樂地說。
「唔唔?」
我發出不感興趣的聲音。
「就看一下。」
於是,我勉勉強強地朝窗戶裡看去。這一看,讓我大吃一驚。
手指搭成的小窗戶裡,映出了一隻白色狐狸的身姿,那是一隻美麗的雌狐狸。豎著尾巴,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看上去,宛如在窗戶上貼了一張狐狸的畫。
「這、這究竟是……」
我由於太吃驚,竟發不出聲音了。狐狸只說了一句話:
「這是我媽媽。」
「……」
「很久很久以前,被『碰——』地打死了。」
「碰——?是槍嗎?」
「是,是槍。」
狐狸的雙手輕輕地垂了下來,低下了頭。沒發覺自己的真面目已經暴露了,不停地說了下去:
「儘管這樣,我還是想再見到媽媽。哪怕就是一次,也想再見到死去媽媽的模樣。這就是你們所說的人情吧?」
我連連點頭稱是,心想,話怎麼越說越悲傷了?
「後來,仍然是這樣一個秋日,風呼呼地吹,桔梗花異口同聲地說:染染你的手指吧,再用它們搭成一扇窗戶。我採了一大捧桔梗花,用它們的漿汁,染了我的手指。然後,喂,你看呀——」
狐狸伸出兩隻手,又搭起了窗戶。
「我已經不再寂寞了。不論什麼時候,我都能從這扇窗戶裡看到媽媽的身影了。」
我徹底被感動了,不住地點頭。其實,我也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我也想要這樣一扇窗戶啊!」
我發出了孩子一般的聲音。於是,狐狸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那樣的話,我馬上就給您染吧!請把手在那裡攤開。」
我把雙手擱到了桌子上。狐狸把盛著花的漿汁的的盤子和毛筆拿了過來。然後,用蘸滿了藍水的毛筆,慢慢地、細心地染起我的手指來。很快,我的大拇指和食指就被染成了桔梗的顏色。
「啊,染好了。您快點搭成一扇窗戶看看吧!」
我的心砰砰直跳,搭起了一扇菱形的窗戶。然後,忐忑不安地把它架到了眼睛上。
於是,我的那扇小窗戶裡,映出了一個少女的身姿。穿著花樣的連衫裙,戴著一頂繫有緞帶的帽子。這是一張我似曾見過的臉。她眼睛下面,有一粒黑痣。
「喲,這不是那孩子嗎?」
我跳了起來。是我過去最最喜歡,而現在再也不可能見到了的那個少女呀。
「喂,染手指,是一件美好的事吧?」狐狸天真無邪地笑開了顏。
「啊啊,太美好啦。」
我想表示謝意,就去摸褲子的口袋,可是口袋裡一分錢也沒有。我就對狐狸這樣說:
「真不巧,一分錢也沒有。這樣吧,我的東西,你要什麼我給你什麼。帽子也行,上衣也行,毛衣也行,圍巾也行……」
於是狐狸說:
「那麼,請把槍給我。」
「槍?這……」
我有點為難了。但一想到剛剛得到的那扇美麗的窗戶,一支槍,也就不值得可惜了。
「好吧,給你吧!」
我大方地把槍給了狐狸。
「多謝您了。」
狐狸匆忙鞠了一躬。收下了我的槍,還送給我ㄧ些蕈樸什麼的做禮物。
「請今晚燒點湯喝吧。」
蕈樸已經用塑膠袋裝好了。
我問狐狸回家的路。什麼呀,狐狸說,店後面就是杉樹林,在林子裡走上兩百多公尺,就是你那小屋了。我謝過他,就按他說的,繞到店的後面。在那裡,我看到了那片早已熟悉的杉樹林。秋天的陽光直瀉下來,林子裡充滿了暖意,靜極了。
「啊!」
我禁不住發出了讚嘆的聲音。本以為對這座山已經瞭如指掌了,沒想到還有這樣一條祕道。此外,還有那麼美麗的花田、親切的狐狸小店……我的心情變得好極了,竟哼起歌來了。一邊走著,還一邊用雙手搭起了窗戶。
這一回,窗戶裡下起了雨。茫茫依片,是無聲的霧雨。
隨後,在霧雨深處,模模糊糊地出現了一個我一直深情眷戀著的庭院。面對庭院的,是一條舊舊的走廊。下面扔著孩子的長筒靴,任雨淋著。
(那是我的哦。)
我猛地想了起來。於是我的心怦怦地跳了起來,我想,我媽媽現在會不會出來拾起長筒靴呢?穿著那件做飯時穿的罩衫,頭上紮著白色的布手巾……。
「哎呀,這可不行喲,到處亂丟。」
我好像聽到了這樣的聲音。庭院裡,是媽媽的一塊小小的菜園,那一片綠紫蘇顯然也被雨淋濕了。啊啊,媽媽會到院子裡來摘那葉子吧……。
屋子裡透出了一線亮光。開著燈。夾雜著收音機的音樂,不時聽到兩個孩子的笑聲。那一個是我的聲音,還有一個,是我那死去妹妹的聲音……。
唉-------,一聲長嘆,我把雙手垂了下來。怎麼搞的,我竟悲痛欲絕起來。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一場大火燒毀了我們的家。這個庭院,現在早就沒有了。
儘管如此,可是我卻擁有了了不起的手指啊!我要永遠珍愛這手指,我一邊想,一邊走在林間的小路上。


可是,一回到小屋,我首先做的一件什麼事呢?啊啊,我竟完全無意識地洗了手!這是我多年來的一個習慣。
糟了,當我意識到的時候,已經太晚了。藍藍的顏色馬上就被洗掉了。不管我怎樣用洗過的手指搭成一扇菱形的窗戶,從裡面只能看到小屋的天花板。那天晚上,我也忘記吃狐狸送給我的蕈樸了,垂頭喪氣地垂著腦袋。
第二天,我決定再到狐狸家去一趟,重染一遍手指。我做了好些三明治要做為報酬,往杉樹林裡走去。
然而,在杉樹林裡怎麼走,都還是杉樹林,哪裡都沒有什麼桔梗花田。
後來,我在山裡找了許多天。稍稍聽到了一聲像是狐狸的叫聲,林子裡那怕是有一團白色的影子閃過,我都會豎耳聆聽,凝神朝那個方向尋去。但是,從那以後,我再也沒遇見狐狸。雖然如此,我還是常常用手指搭成一扇窗戶。我想,說不定會看到點什麼呢。常有別人笑我,你怎麼有這個怪癖?

2009/2/24

小羊男問道,「怎樣把狐狸的窗戶變藍色?」

OS,ㄟ,這個嘛,寶貝,是把手指變藍色,不是把窗戶變藍色。不過,在聽了這個故事後都一、二星期了才問這問題,顯見,有聽進去喔。

2009/04/03






2009年2月6日 星期五

一則小菜菜的故事

一則小菜菜的故事

小菜菜是個宅小孩,怎麼說呢?在他稍微有一丁點記憶的時候,他的宅,除了家裡之外,就是幼兒園。每天早晨,在爸爸媽媽焦慮和匆忙之下,呼弄呼弄一陣亂遭遭,也不知怎的,人已經在幼兒園了。爸爸總是賴床到最後一分鐘,沒辦法呀,他工作到半夜。媽媽總是驚聲尖叫,趕快起來啦,一邊還在梳著頭,嘴角還有一點點沒擦乾淨的黑人牙膏泡。

睡眼朦朧之中,可以感覺到,是從鋪著彼得兔的睡墊眠床換到不太舒服的、身體要被豎起的兒童安全座椅。好像在路上,車子總會停一下下,有時停在美而美,有時麥當勞,也有時是永和豆漿。就像是夢遊一般,不知道是如何到達另一個宅,小小身體已經在小椅子上坐好。小桌子上,擺好美而美、麥當勞、也有可能是饅頭夾蛋、飯糰甚至是油膩膩的蛋餅。討厭死這些。油膩膩的、沒有味道的,沒有爸爸、媽媽的味道的早餐。

許多小孩陸陸續續進來,而王馨通常是幼兒園裡比較晚進來的小女生。她媽媽總是牽著她進來,進來之前都會幫她已經梳得很整齊的、細細軟軟的頭髮,再順一順。然後他們輕輕地、嘰嘰咕咕,不知道說些什麼,王馨輕輕在媽媽臉頰上啄一下。王馨媽媽會在窗外再看一眼才走開,小菜菜覺得王馨媽媽在窗外偷看王馨的眼神,好像是他在媽媽肚子裡面曾有的印象。為什麼王馨都不用吃早餐啊?

經過一些寫、畫、捏土、溜滑梯、盪鞦韆、你追我跑、吃點心、喝水、尿尿以及小小爭執,黃昏了。常常,太陽還是黃澄澄的時候,王馨媽媽又溜進來。王馨跟大家說拜拜。就在鬼快要出來、整個天空的顏色出現一大塊一大塊黑的時候,小菜菜跟幾個和他一樣會吃著蛋餅飯糰漢堡的宅小孩,坐在幼兒園園長室,腳尖前面擺好小書包和袋袋。就像失物招領處一樣,一格一格擺好,各式各樣的物品,等著主人來領回。宅小孩的爸爸或媽媽出現的時候,幼兒園外街上的商店,騎樓燈和招牌,五顏六色亮幌幌,像是在比賽誰可以進入超級星光大道二十強。

跟你談談--生亦何歡。死亦何悲。及以下。

跟你談談--生亦何歡。死亦何悲。及以下。

昨天我在電視上又聽見這一詞。台大創傷科柯文哲說的。我想,你應該知道他。你們似乎有極為類似的背景--我的意思是說,接觸許多重症醫療。所以,你們的思維、話語都很像。

“生亦何歡。死亦何悲。” 這是最近一個月,我(看)聽到的第二回。第一回,當然就是你寫的。

我假定,你的文字是可以被批評,或說是探討的。(在MSN上,我跳躍,險險造成誤會。)因此,我寫下以下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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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有一個建議--最好不要對患者家屬(即使不是你的患者)、甚至友人,說出類似的話。這樣,應該對你比較好,我想,在我將你當作熟悉朋友,我這麼建議。也許,默默站在一旁的支持,會比語言的勸慰好些,也安全些。

我剛才翻閱了那些舊檔案,看了一些快要忘掉的東西。

想到,當初,為何興訟。

原先,失去的痛苦降臨在我們身上,那巨大的力量,讓人無法思考任何事情,包括訴訟。←真沒用,眼睛裡又都是水。

一位長者(對我很好,在醫院裡,他是個喊水會凍結的人物。)致意娃娃爸爸,講了別人的孩子救起而拖累一家人的例子,勸慰--人走了,反而大人、孩子都得解脫云云。我能懂他的善意,如同你或是柯醫師的視野之下所發出的肺腑之言。我能懂這種善意,但是,即使走過這麼多年,即使心態已經轉變,現在看到、聽到這句話,還是覺得刺耳、不適。但是,那時,娃娃爸爸最是無法接受這種勸慰,質疑起,究竟背後發生什麼事情。很難想像為什麼一個善意的勸慰會引起極大反彈,對嗎?我走過這麼許多年,只能說,現在也許有點懂了,這種反彈。反倒在當時,沒什麼反彈的感受,心下想的是,他說得沒錯啊--當時,我只感受到長者的善意。但是家裡有家裡該要維護的一些東西,興訟成了維護的手段。

一路走來,起初,最無法忍受的話是,“我懂你的感覺(受)。”想,這是不可能的,難道說這話的人也有這等經歷?聽到這種勸慰的言語,我一般的反應就是默默無言,但內心翻騰。雖然曉得人家是善意的,但是,心裡就是又痛一次。事情發生後,朋友說了另一位同行小孩的遭遇,我面對這位同行,什麼也說不出來,就是只聽她說話。漸漸,我冷眼觀察一些朋友,在發生生活上小災、小難之後的情緒反應,旁人很容易脫口而出“我懂你的感覺(受)。”而這句話,其實真的很傷人。

原稿寫於2008/10/3

巴爾札克與小裁縫

巴爾札克與小裁縫
戴思杰 著
尉遲秀 譯
時報出版

一旁有人拿了盞油燈湊上來,好讓村長看得清楚些。村長把小提琴直豎起來,盯著琴身的黑洞瞧,活像個一絲不苟的海關官員在搜索毒品。我瞥見他左邊眼珠有三滴血,一大兩小,全都一個勁兒地鮮紅。
.
.
『是個玩具。』村長一本正經地說。
.
.
『就是一個爛玩具。』一個女人啞著嗓子說。
『不,』村長糾正她,『資產階級狗崽子的玩具。』
屋子裡的炭火燒得正旺,可寒意卻襲遍我全身。村長又撂下一句:
『把它燒了!』
.
.
『村長,你聽一聽莫札特的奏鳴曲。』羅明的聲音還是和剛才一樣,平平靜靜的。
『奏鳴曲是什麼玩意?』
『我也說不上來,有點西方……』
『一首歌是吧?』
.
.
『我問你那首歌叫什麼名字!』村長惡狠狠瞪著我的眼睛大聲咆哮。
『莫札特……』
『莫什麼札特?』
『莫札特想念毛主席。』羅明替我把話接了下去。
真是膽大包天!可這胡扯居然還很管用。村長好像聽到了匙魔神妙佳音,一張霸氣凌人的臉就這麼軟了下來。他瞇著雙眼,露出極樂至福的微笑。
『莫札特永遠想念著毛主席。』村長說。
『是的,永遠……』羅明附和著他的話。
.
方才還板著臉的村民,慢慢融化在莫札特清澈的歡愉之中,有如旱地欣逢甘霖,在油燈躍躍的火光中,眾人的輪廓漸漸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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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描繪兩位知青下放鳳凰山的第一天,節奏明快,為之驚豔。想當然,萬事不想,只想往下看看故事的發展。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搞過劇場、拍過電影,似乎,閱讀起來,有著鏡頭在轉。有些像是徐四金…

作者寫1968左右,大時代下小老百姓的故事。在那樣的時代裡,“有文化”成了得到特權的門票,因此,兩位知青可以看電影替代苦役,代價是要說電影給村民、大夥聽。由此看見,文化這咚咚,在崇山峻嶺間的鳳凰山是多麼受用。可,諷刺的是,會被下放,不也是“有文化”所致?來自於他們父母親的名望。

隨著故事發展,兩位知青,難掩青春發動的慾望,18歲嘛, 兩人都愛上了美麗的小裁縫。羅明手腳快、勇於行動,與小裁縫成對了,另一位,喔,眼巴巴看著自己喜歡的女孩與羅明成對,還真苦不堪言。猶有甚者,在羅明返鄉,短短的時日裡,還要幫人家看好女友,這樣絕美的女子,別被其他人追走啦。其間,還得為羅明下的種,想盡辦法找墮胎醫師。很好笑耶,怎麼會有人願意這麼的為友捨命啊?

經過一番折騰,羅明終於回來,小裁縫胎也墮成,腦子也清醒啦,既是絕美,何苦守著鳳凰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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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猝然離去,有如晴天霹靂,完全出乎我們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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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女兒早上走了,一大早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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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羅明衝了出去…我緊跟在他後頭,…漸漸地,我離羅明越來越遠。…我不知道自己如此捨命奔跑,支撐我這麼做的動機到底是什麼。是我對羅明的友誼?還是我對他女友的愛意?或者我根本只是個戲迷,不願錯過故事最後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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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音大提琴

低音大提琴
作者:徐四金
譯者:彭意如
出版:小知堂


這一本91頁的書,說真的,以我的駑鈍,還真不是很容易讀哪!
讀書所花的時間,與頁數的關係,還真沒什麼相關!
讀讀停停、讀讀停停;難以進入書本。

昨,呵,也不知又是哪一根神經醒了,忽然發現到這一件大事----想像舞台上,一個演員在演內心戲給我看,試試,耶,值得在短時間內再看一遍!

我喜歡觀賞舞台演出,尤其是小型劇、實驗劇---因為,看的人少,符合我孤僻的個性,2.常常看不懂,反正別人也不一定懂。正如,我擔心聽音樂會時,在不該拍手的時候拍手的尷尬,可以很烏龜的裝作不知道。

這本書對我最大的障礙還是音樂上的敘述,什麼音調、樂器、某某音樂家,我想,作者每提到一位音樂家,應該都有其背後意義,所以,我常傻住,到底作者要表達或是暗示什麼!就好像看人體書頁,也是傻住。過了一年以後,才知道那位日本舞蹈家在跳什麼!

當我這一根神經清醒之後,暫且跳開這些”柱子”,讀來就暢了。

換取的孩子

換取的孩子
作者:大江健三郎
譯者:劉慕沙
出版:時報

封面標題寫著:這是一本弔念之書,療傷之書,也是一本思考之書。我想看看作者如何弔念、療傷、思考。

序章:田龜的遊戲規則

所謂”田龜”在書中指的是一台外形像田龜的錄放音機,主角(古義人--kogito)相知相惜的好友兼姻親(吾良),不之何故,由高樓跳下逃往另一個世界;在他到另外一邊之前,陸陸續續寄給古義人許多錄音帶,談文學(古義人是作家)、談思想、給建議、談年輕時的往事……

古義人經常聽這些錄音帶,聽著、聽著,他忽然發現---吾良是在”另一邊”與他對談。於是,”他們”經常”對話”,播放一段吾良的話,按暫停鍵,換古義人反駁、應答…

吾良生前給古義人一大堆錄音帶,自我了結之後,古義人幾乎日日藉著錄音帶與之對談,如同分隔兩地,喔,不,應該說是,與來自”另一邊”的對談,談什麼呢?跟亡者對話(蜘蛛問,心裡覺得他還在?),作者安排,古義人的心境、困擾都恰好被錄音帶說中、或是提出好的建議,夠詭異的吧?

談年輕時共同的經歷,談吾良眼中的古義人—吾良打從年少就一路擔心著古義人會走上絕路,但,吾良從高樓跳下…

(p.14)吾良前往的那一邊,在空間上和時間上,與這一邊的世界,會不會壓根就是異質的?而從那一邊來看,這一邊所謂的死亡這件事,是否根本不存在?

(p.15)…靈魂不死,只是存活在有別於與肉體所能感受的時間空間以外的地方…

(p.16)年少之日的對話,與其說交換想法,倒不如說是享受表達方式的滑稽可笑,而今居然成真,吾良的靈魂彷彿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肉體已經死亡那樣,兀自藉著田龜向古義人傾訴。

因為不熟悉文學與文學家;因為不熟悉那些什麼什麼主義;因為思考經常跳躍---作者一路寫來的變化,往事與當下混雜、兩三個空間跳來跳去,引起讀者我,也在現實與想像甚至是往事與未來之間,跳到頭昏、暈眩…

第二章〈人,這種脆弱的東西〉—吾良是個成名的演員、導演,不知何故,被黑道刺殺了,送去急救之際,電視裡的吾良,精神看來還是很HIGH的;在吾良選擇去另一個世界之後,古義人止不住地想---吾良是怎樣的與冷酷的悍徒打交道呢?縱使遭到刺殺,他仍是—抗拒鬆垮、不朽壞、不破敗…;而這卻是吾良對古義人的評價。(你搞得懂嗎?我,似懂非懂。--好像是說,ㄍㄧㄥ出來的樣子。吾良眼中的古義人就是一直ㄍㄧㄥ著,ㄍㄧㄥ什麼呢?要看到痛風那章以後才知道。)

在許多人都以為吾良的自殺,是因為緋聞的前提下,古義人與親近的人在探討-----古義人與當刑警的弟弟談起吾良的事情,他說:「利用黑道的那幫人……其實這事兒本身就是個複雜的問題,往往演變成竊取木乃伊的人倒成了木乃伊。比起直接和黑道打交道的那些人更上層的..」…「就拿吾良兄這一行而言,拍幾部美化黑道的電影,在靠著票房收入作黑道基金,我認為這種比起幫黑道打雜為式的人還要低級。吾良兄卻藉自己的電影和黑道對決,我覺得這值得由高倉健主演拍成電影。…」(P.95),(蜘蛛覺得,太實在了,也太微言大義了,講的簡單些,也許是說人在江湖,不行江湖道,那能給你活路…?)

誰知,古義人自己也有另一段密辛,也是跟表面上、眾所周知的相差十萬八千里遠哪!甚至連他妻子、兒子可能也不知哪! (蜘蛛覺得,也許吾良說起古義人給人的印象—抗拒鬆垮、不朽壞、不破敗…,便是此事)

第三章〈恐怖行動與痛風〉—第二章末段,古義人的妻子千監(要加木字邊)深思熟慮之後,終於談起對於吾良和古義人經歷的“那件事”潛藏已久的焦慮與期盼。

千:…給吾良影響大到足以左右他生死的女性,除了母親以外沒有別人。而吾良明知母親的老人癡呆症在一點一點的加重,還忍心丟下老人家,自管走上絕路麼?知道吾良被黑道統一陣線恐嚇的那位警官,不也說吾良有剛毅耿直的地方來著?

古義人:即使這麼樣的一個人,也有整個人生無法解答的課題,我認為他是被這課題壓垮了的。

千:我不知道那課題是什麼(蜘蛛說:終於發動攻勢了),只覺得吾良是從你倆在松山,真就一副鬆垮掉的狼狽樣子回來的那個深夜開始改變的。你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除非你把起碼你知道的事實,誠實的,毫不掩飾、毫不隱瞞的寫出來,否則我就只有一無所知,你我的餘生已經無多,我希望我們能夠誠實、不虛偽過完我們的人生,也巴望你真實的寫下去……P.106

(蜘蛛說:一個是自己的親哥哥,一個是自己的丈夫,數十年來存在心中的疑問,一直隱忍著不去探詢,這算是尊重嗎?不,我想,千監應該想的更深遠,若非哥哥自盡、丈夫幾乎行屍走肉,許多事情,能讓時間帶走,也許是好的…)

古義人把十五年來隔個幾年就會出現的足部不便,對外宣稱是痛風。…隔段時間就會出現的三名漢子,…無視於他的掙扎抵抗,脫下他左腳鞋子,…然後對準赤裸的大拇指第二關節砸下生鏽的小鐵球。因著這個外科手數式的處置,「痛風」於焉發作。P.107

(蜘蛛說,被欺瞞的感覺真差,不過想想,這種謊言也許是穩定人心的必要之惡??)
讀完數日,讓內容在我的糨糊腦裡沈澱一、二天,思來想去,聯想到”香水”、 聯想到”追風箏的孩子”、聯想到”大選選後”…,怎,感覺生活周遭總是沈甸甸的、悲憐的情境,更是奇怪---要想出”悲傷”這一議題,腦中出現的是快樂的事件;要想”快樂”的議題,腦中的影像卻是難以承受的景況,我神經接錯了嗎?還是,不願承認、不願認清,真實的生命歷程,真的如同穿過森林,而小徑所經之處,每棵樹、每株草、每朵花甚至每一顆石子,都是個悲劇?全然置身於悲劇中,於是習以為常,然後找不到悲傷事件?而快樂是建構在悲傷的基石上所致?

根據譯者解釋,《換取的孩子》這詞來自歐洲民間故事。侏儒小鬼渴望人類的美麗幼兒,每逢人間有美麗的嬰兒出生,就拿他們醜怪的小妖來掉包,所以,這詞的意思是指留下來的醜怪孩子。文中,似乎是指,在”那件事”之前,吾良是個美麗的孩子,而事件之後,只剩個醜陋的模樣麼?或者恰恰反過來,我真不懂作者的意思呀!。

在書中後半部,古義人不得不面對”那件事”。那是日本戰敗,美軍入駐之後,一群(基本教義派?)激進、天真的躲在山裡、過著自給自足並且秣馬厲兵打算反攻,可,帶頭的不過是個有勇無謀的傢伙。由於,古義人的父親曾經領導過他們(無法得知是被迫還是自願領導…),失敗後,其實時空局勢也早已不同了,但這帶頭的(古義人可稱他為大叔喔),一廂情願,把個年輕(約17-18歲)的吾良和古義人扯入,想藉垂涎”吾良”的美籍軍官,拿到報廢的武器…那種民族大義的帽子一扣,一群不達目的絕不甘休的草莽英雄,他們會怎麼想、怎麼做?當吾良與古義人陷入了”大叔”的賊窩,兩個年輕人,能夠怎麼辦?

一個後來成為名演員兼名導演、一個成為知名作家,而他們共有的這段記憶片段、信念,或是出現在電影,或是出現在小說中,這群”失敗的”草莽英雄可就時時刻刻”提醒”這兩個當年的年輕人---我們的理想,才是正道,跟我不一樣的,警告過了喔,你不發揚我們的正道,給我試試看…;古義人卻一昧基於”熟悉的鄉音、那些人可能是那些從小看他長大的人”,任由暴徒對他襲擊(也許也對吾良作了什麼)而不願報警處理,甚至幫著圓謊(腳趾頭每隔3、5年給砸爛,卻說是痛風發作。),這究竟該算哪種情感作祟呢?我實無法理解。書裡,似乎聊的微言大義太多,我實釐不清楚。----20090206重新整理。